编者按:为迎接并庆祝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建院40周年,2019年4月4日,哲学所邀请已退休的诸位前辈回所访谈交流。在访谈中,前辈们结合自己的学术和工作经历,为我所在职科研工作者分享了自己的治学心得,极大地激励了后学们的学术热情,使后学们深受鼓舞。其中,年逾八旬的哲学所原所长、知名学者苗启明先生接受了专访。苗启明研究员,1938年生于河南济源,1964年毕业于云南大学中文系中国语言文学专业,大学毕业后到基层担任中学教师近二十年,1984年调入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从事哲学基础理论、马克思主义哲学等研究工作,1996年获国务院专家特殊津贴。先生于退休前在辩证逻辑、思维学等领域皆有建树,退休后率先提出并发展了马克思人类学哲学思想。先后主持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含后期资助)4项,撰写学术论文200余篇,出版学术专著22部,并荣获中国图书奖、云南省省级一、二、三等奖10余项。
苗启明研究员采访照 李月/摄
哲学所:苗老师您好!非常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请问您是什么时候来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哲学所工作的?能否简单地谈一谈,您来工作时哲学所的历史发展状况?
苗启明:我是1984年考入哲学所的,当时哲学所已成立两三年了,挂在省委党校,由宿士平兼任所长,杨灿震任副所长主持工作。定名为“云南省哲学研究所”。1985年省社会科学院有了气象路的独立地址后,正式划归社科院管辖。它的第二任所长是陈光,第三任所长是向翔,第四任所长是韩敬,我是1996年起担任第五任所长的。期间哲学所与马列所一度合并成为“邓小平理论研究中心”,只有相对的独立性,后在新任的纳院长时期又恢复了哲学所。
哲学所:您在进入哲学所工作之后,进行了哪些方面的哲学研究,取得了哪些成果?
苗启明:我进入哲学所之后,把我以前的研究逐步推了出来。首先是在云南大学中文系读书时,正值美学大讨论,我通过三年的学习研究,提出了与四家都不相同的一套独立的美学理论体系——效应形态论,以此为根基的《美学原理探》已基本草成,后来在“文革”中与一大堆学术资料被抄没。此后靠回忆写成的一些论文组成了《审美世界的特质——效应形态论》一书,在1994年出版。
我1964年毕业后分入企业的中学任教,开始了在大学时就关注的所谓“有待构建的”辩证逻辑的研究。通过研究我发现,它是由不同的学科内容混同的理论,从黑格尔的混同开始,经过恩格斯、列宁到当时(1982年)苏联与中国的学者,都未能突破这种含混。1983年我终于把它区分为“哲理逻辑学”(即哲学范畴体系)、“哲学思维学”(即“思维辩证法”)和“辩证思维方式论”三门学科,它们是不同层次的学科理论。三门学科形成了六本专著,它们虽然都有哲学史的根据,但这里是第一次把它们科学地分为三门学科并分别构建出其理论体系,此后再没有人把它们混为一谈。
除上述研究外,我的第三项研究是在哲学所开始并完成的国内第一本《原始思维》专著,它从马克思主义哲学出发创立了一个与国外理论不同的原始思维理论体系。第四项研究是对思维方式的研究,提出了决定思维方式的内在区分的思维活动的主体维、对象维与观念维的三维结构。第五项研究主要是关于当时的精神文明建设的理论研究,1985年在国内第一个提出社会主义文明的三维结构和制度文明,从而突破了六年来对文明的二维划分。制度文明提出后,学界一直讨论至今。
哲学所:看来您在进入哲学所后,不仅发表了上面5项具有重要理论价值和创新意义的学术成果,还极大地丰富了哲学所的学术积累,从而推动了哲学所的发展。那么可否请您介绍一下,在您退休之后,又进行了哪些重要的哲学研究工作呢?
苗启明:我的第六项研究,是在退休后开始的对马克思哲学思想的研究,它也有早期的理论学习根底。在读本科时,为了研究美学,读了马恩全集第一、二卷和《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等,奠定了我对马克思和他的哲学精神的热爱。马克思对真理、正义的强烈追求,他对人类命运的强烈关心,他的人类学情怀,都深深打动了我。但直到退休后我才有机会从事专门研究。经过研究我发现,马克思理论中存在着两种互补的理论:一是以阶级性为根基的、以经济学为理据的、旨在为无产阶级解放服务的理论;二是以人类性为根基的、以人类学为理据的、旨在为全人类解放服务的理论。我把前者界定为经济学哲学,后者界定为人类学哲学。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双重理论呢?经过研究,我发现了马克思的双重历史使命和他的上述双重理论领域,这就找到了人类学哲学生成的必然性。进而,定名为人类学哲学是否合理?是否有哲学史的根据?通过研究我发现,原来德国哲学在马克思之前就发生了人类学转向,这就是德国哲学从叔本华起,开始抛开传统上对客观世界的直接理论探索,而是通过对人的理解来间接解释世界。即他把人的本质理解为意志,并通过意志来解释万事万物,包括康德的“物自体”。接着是费尔巴哈,他直接从自然性上研究感性存在的人和人类世界,用以反对作为人类世界的精神异化的宗教神灵世界和反自然的黑格尔理念世界,认为实际存在的只有真实的人和他的自然界。马克思正是在这时走上哲学论坛的,他通过赞赏和批判费尔巴哈哲学的合理性与严重缺陷,从“真实的人”出发找到了“社会人”和“社会化的人类”为立足点,构建了他自己的哲学思想。他明确要求要从人的“主体方面去理解”“对象、现实、感性”即人的对象世界,确立人类学世界观;而这种通过对人的人类学特性的哲学解释来间接理解世界的哲学,用海德格尔的话来说,“哲学就变成了人类学”。马克思正是在这一转向中形成并完成他的哲学的人类学转向的,这就自然形成他的人类学哲学。这就找到了德国哲学史的根据。但是从当时直到今天,在中外都没有人自觉意识到这一层。第三个根据,是对马克思本人的精神理念的理解。凡在哲学家那里找不到他本人思想理念的哲学,就不是他所创立的哲学。马克思从学生时代就产生了他的“人类学情怀”;一开始走上理论战线,就提出要以“人类精神的真实视野”观察世界,这显然是他的“人类学视野”的生成;他强调自己的“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人类社会或社会化的人类”,这是他对“人类学立场”的奠定。他对人类解放的追求,又是从世界历史发展高度提出来的。所以,马克思从事哲学思考,是从他自己的人类学情怀、人类学立场、人类学视野和世界历史高度出发的。这是当时任何哲学家都没有达到的哲学境界。在这样的境界之上所创立的哲学,怎么能像人们所认为的那样是“不成熟的”,是费尔巴哈哲学的再版呢!只能说是对马克思的不理解。
我之所以坚持研究和开发马克思的人类学哲学,还在于对世界历史发展的理解。我认为,世界历史的发展,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都由于阶级性矛盾、民族性矛盾的相对解决,而不再是世界历史的主要问题(这当然是人类文明的伟大进步),而由于全球化的发展,新的人类学问题上升成为当代世界的主要问题。阶级斗争、民族斗争已经为新的人类学斗争所取代。人类学斗争主要是关于人类世界的真理与非真理、正义与非正义、公平与反公平、自由与不自由的斗争,是人类和谐共存力量与资本逻辑、霸权逻辑、种族主义的斗争。而马克思立足于人类解放的人类学哲学构建,从一开始就是为世界性、人类性的自由、真理、正义、平等而斗争的伟大的人类学价值追求哲学。它恰恰是当代全人类走向人类学时代最需要的马克思主义人类学价值精神。因此我认为,开发马克思的人类学哲学,不仅是在21世纪发展和创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必由之路,也是中国改革发展、世界历史的人类学发展、走向马克思的“每个人与一切人”的自由解放的人类学文明的精神规范力量。这一哲学不仅与传统的三大唯物主义体系不矛盾,而且可以将其作为人的人类学活动和人对世界的哲学理解方式,转化成为现代性的“人类学范式”的新哲学。
哲学所:您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不仅系统深入,而且还提出了具有丰富内容的马克思人类学哲学这一开创性理论,在80多岁高龄之际还不断推出相关重要学术成果,不仅著作等“身”,更是著作等“心”,让我们在职科研工作者感到由衷的敬佩,给我们树立了良好的榜样!最后,请谈一谈您对哲学所未来发展的期盼,谢谢您!
苗启明:我在任所长的五六年内,为了能在经济上有力支持学术研究,开办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研究生班;为了为现实的政治服务,组织了大型的《邓小平理论在云南的实践》丛书;为了弘扬民族文化,组织了《云南民族女性文化丛书》。这些方面每一项都耗费了大量精力,但于所、于人、于我都没有什么学术积累。今天反思起来,觉得要办好研究所,要首先保障研究人员的时间,集中精力从事基础理论研究,在此基础上适当从事现实问题研究,既有学术底气,也是应该的。而对于每一位科研人员来说,就是要选择全国性的学术前沿和学术争论比较热火的领域,从事实出发进行独立的开创性研究,才能不负自己的天职而有所建树。这也就是我对哲学所的期望。好在今天国家对科研的经济支持力度已今非昔比,无论个人还是办所方向,都应当在某些基础理论研究开发方面,在国内有不同凡响。
访谈时间:2019年4月4日下午
访谈地点: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哲学所
编者/采访人:邵然